• 光伏产业的内卷困局与破局迫切性

中国光伏产业正经历“规模扩张-利润坍塌”的严峻悖论：2023年至2025年间组件价格累计下跌60%，头部企业利润率从20%骤降至-10%，21家主产业链上市公司中14家在2025年三季度仍处亏损状态。这一困境源于产能与需求的严重失衡——据IEA《Renewables 2025》预测，2025年全球新增光伏装机需求仅570-630GW，而中国硅料、硅片、电池片、组件名义产能已分别达1447GW、1160GW、1193GW、1428GW，各环节产能均超全球需求2倍，硅料环节利用率不足50%。

更深层的危机在于，价格战已传导至全产业链现金流断裂风险。硅料价格从2023年初65元/kg跌至2025年5月39.5元/kg，致密料价格跌破多数企业现金成本;组件环节毛利润-0.02元/W，四大垂直一体化厂商2025年上半年合计亏损109.76亿元。尽管国内新增装机同比增长107%至212.21GW，但出口额连续两年下滑，2025年上半年同比下降26%，凸显“以内需消化过剩产能”模式的不可持续性。这种由政策套利催生的非理性扩张，正在透支光伏作为全球可再生能源主力的发展潜力——IEA已将2025-2030年可再生能源增长预测下调5%，中国光伏产业亟需从“规模驱动”转向“价值创造”的破局之路。

• 光伏行业内卷现状与核心表现

全球光伏产业链正面临系统性产能过剩危机，2025 年硅料、硅片、电池片、组件产能分别达 1337GW、1088GW、1157GW、1343GW，均超过全球装机需求(约 560 - 650GW)的两倍，产能利用率普遍低于 60%，硅料环节甚至不足 50%。产能严重过剩导致价格体系崩塌，多晶硅价格从 2023 年初的 65 元/kg 跌至 2025 年 6 月的 3.5 万元/吨，跌幅近 95%，组件价格同步跌至 0.65 元/W 现金成本线，行业自律公约紧急呼吁投标价不低于 0.68 元/W4。

全链条亏损格局下的结构性分化

上游硅料环节陷入惨烈成本战，通威股份、大全能源等头部企业现金成本约 3.9 万元/吨，而 2025 年二季度市场价一度跌破 3 万元/吨，大全能源单季度亏损超 20 亿元。中游电池片环节呈现“技术同质化 + 产能集中”双重特征，TOPCon 技术渗透率超 80%，CR5 企业产能占比达 76%，但 0.24 元/W 的电池片价格仍使行业毛利率维持 -9.48%。下游组件环节生存空间被持续挤压，隆基绿能、晶科能源等头部企业2025 年一季度合计亏损 57.84 亿元，全行业超 40%上市企业陷入亏损，17 家企业毛利率为负。

2025 年 8 月产业链各环节毛利率全面告负：硅料 -0.01 元/W、硅片 -0.03 元/W、电池片 -0.03 元/W、组件 -0.02 元/W，全行业单瓦综合亏损达 0.09 元。库存高企加剧经营压力，多晶硅库存达 36.7 万吨，相当于全球四个月消费量，中小产能加速出清，预计30%尾部企业将退出市场。

价格修复信号与行业变局

2025 年三季度市场出现积极变化，硅料价格自 7 月触底后反弹 48.57%，10 月致密料均价达 4.975 万元/吨，推动通威股份硅料业务实现净利润 0.73 亿元，大全能源同步扭亏为盈。价格传导呈现结构性特征：N 型硅片涨幅达 48.3%，而组件价格仅微涨 1.91%，反映终端需求仍受电价压制(如山东光伏电价降至 0.225 元/度)。

行业整合加速推进，组件环节 TOP5 企业出货量占全球 71.63%，N 型技术渗透率超 90%，BC 电池凭借 0.1 元/W 溢价展现差异化竞争力。这场产能出清与技术迭代的双重洗礼，正倒逼光伏行业从规模扩张转向质量竞争，为反内卷路径创造关键转折点。

• 内卷成因的多维透视：从产业生态到政策环境

光伏行业内卷的本质是结构性产能过剩与同质化竞争的双重挤压，其形成机制需从技术、政策、资本三维度深度解构。技术层面，TOPCon 技术因商业化难度低快速普及，2024 年 N 型 TOPCon 电池占比达 71.1%，但专利集中度 CR5 仅 35%，缺乏有效技术壁垒，导致产品性能趋同，陷入存量竞争。政策维度，地方政府“税收返还 + 低价供地”竞争模式扭曲市场信号，某省光伏项目土地成本仅 1 万元/亩，部分项目 3 - 4 个月即可投产，在政绩考核导向下，重复建设与产能无序扩张问题突出。资本层面，行业融资呈现“重扩产、轻研发”特征，60%资金用于扩大产能，2024 年硅料、硅片、电池片、组件产能较 2022 年翻番，但全球组件需求仅 280GW，产能利用率不足 60%，形成“扩大产能→压价抢市场→进一步扩产”的囚徒困境。

国际贸易壁垒进一步加剧内部竞争压力。美国对东南亚光伏产品双反关税终裁税率 15% - 380%，对东南亚四国加征最高 3500%反规避税;欧盟《净零工业法案》要求30%可再生能源招标容量优先分配给符合“供应链韧性”标准的项目，变相限制中国组件份额。主要国家贸易壁垒对比表如下：

企业层面，隆基绿能董事长钟宝申指出，供需失衡(产能远超全球 600GW 年需求)、自主创新不足、贸易壁垒高耸构成内卷三大主因。叠加地方招商短期利益驱动与资本逻辑催化，108 家上市公司跨界入局光伏，加速产能释放，使行业陷入“扩产 - 降价 - 亏损”恶性循环。

地方政府层面，国家战略导向与政绩考核诉求推动扎堆投资，部分地区忽视产业协同，导致“光伏产业园”重复建设。企业扩产与 IPO、管理层薪酬激励深度绑定，进一步偏离技术创新轨道，为行业长期健康发展埋下隐患。

• 反内卷突围路径：技术创新、政策调控与全球化布局

底层支撑：技术创新驱动效率革命

光伏行业的反内卷突围首先依赖于技术创新的深度突破。2025 年主流技术路线呈现差异化竞争格局，TOPCon 以 45% 的市占率占据主导，钙钛矿快速崛起至
35%，BC 电池和 HJT 则分别以 8% 和 7% 的份额聚焦高端市场。四大技术路线的核心指标对比显示，钙钛矿虽理论效率上限高达 43%，但当前实际成本仍高于传统技术;BC 电池凭借 30% 的理论效率和 0.05 - 0.06 元/W 的溢价能力，成为分布式场景的优选方案。

头部企业已形成技术护城河：隆基 HPBC 2.0 组件量产效率达 25.9%，良率超 97%，2025 年上半年对外销量达 4 GW，在欧洲户用市场实现 0.1 元/W 的溢价;爱旭 ABC 电池通过无银化技术和贱金属浆料应用，将非硅成本压缩至 0.20 元/W 以下，上半年出货量同比激增 400% 至 8.57 GW，营收占比提升至 74%。钙钛矿 - 晶硅叠层电池实验室效率突破 33%，协鑫集成等企业布局的 1 GW 中试线预计 5 年内推动商业化产能超 10 GW，量产后成本有望降至 0.5 元/W 以下。

中层调控：政策组合拳规范市场秩序

政策调控从供给侧和竞争秩序两方面发力，为技术迭代创造窗口期。2025 年政策密集出台形成组合效应：6 月修订的《反不正当竞争法》明确将“低于成本价销售”列为违法行为;8 月六部委联合整治要求打击低价竞争、淘汰落后产能;9 月国家标准委发布《硅多晶和锗单位产品能源消耗限额》征求意见稿，拟将多晶硅能耗限额从现行的 7.5 kgce/kg 收紧至 ≤ 5 kgce/kg，预计推动行业有效产能下降 16.4% 至 240 万吨/年。政策实施成效显著：硅料价格从30元/kg涨至52元/kg(涨幅73.3%)，行业平均毛利率从-2.6%转正至5.8%，N型技术渗透率突破96.9%。

行业自律与政策引导形成合力。中国光伏协会发布组件最低成本价 0.68 元/W，遏制恶性竞价;硅料 CR5 企业成立“产能协调联盟”，约定 2025 年二季度开工率不超过 70%;光伏玻璃企业集体减产 30%，推动行业从价格战转向价值竞争。价格法修正草案的出台进一步明确不正当价格行为认定标准，配合《反不正当竞争法》形成法律闭环。

顶层布局：全球化拓展利润空间

全球化布局通过产能转移和市场结构优化对冲国内竞争压力。东南亚成为规避贸易壁垒的核心枢纽，2025 年 6 月美国宣布对柬埔寨、马来西亚、泰国和越南组件给予 24 个月关税豁免，推动隆基马来西亚 8 GW 基地、天合光能东南亚 6.5 GW 产能充分释放。中东市场凭借高溢价特性成为战略高地，沙特新未来城 10 GW
光伏制氢项目和阿联酋穆罕默德·本·扎耶德太阳能园区 12 GW 项目，使该地区组件售价较国内高 15%。

新兴市场需求结构重塑全球格局。2025 年全球光伏招标十大项目中沙特独占四席(合计 20 GW)，中国对中东组件出口同比增长 99%。头部企业海外收入占比显著提升：晶澳科技超 60%，阿特斯长期维持 70% 以上，通威通过“产能协调联盟”优先保障海外高毛利订单，形成“技术溢价 + 区域价差”的双重盈利缓冲机制。

• 反内卷实践案例：头部企业的差异化战略

光伏行业头部企业通过技术创新、成本控制与市场重构三维度突破同质化竞争，形成可复制的差异化路径。技术突围方面，隆基绿能以BC(背接触)技术构建护城河，其HPBC2.0组件量产效率达24.8%，正面无栅线设计在海南实证电站实现年发电增益4%，较TOPCon产品在国内溢价9%-13%，欧洲户用场景溢价更高达114%。该技术已从分布式向集中式渗透，2025年上半年出货4GW并中标大唐集团1GW集采，通过480项专利形成技术壁垒。

成本控制领域，通威股份以“颗粒硅+大尺寸硅片”技术组合实现突破，硅料现金成本降至2.7万元/吨，非硅成本压缩至0.15元/W以下，2025年Q3硅料业务扭亏为盈，净利润0.73亿元。其TNC-G12系列组件通过UV300测试，在中东市场展现高可靠性，支撑全球化布局。

市场重构层面，晶科能源在沙特推行“本土化制造+PPA协议”模式，40%本地含量规避贸易壁垒，25年电价锁定保障收益稳定性，类似模式复制到巴西市场后，通过东北部贫困州税收减免政策进一步降低成本。头部企业战略各有侧重：隆基以技术溢价(较PERC高0.1元/W)和60%海外收入占比规避低价竞争，通威聚焦成本领先(硅料价格39-40元/kg)，晶科则通过本地化运营构建区域壁垒。

中小企业通过细分领域创新实现突围。中元盛辉聚焦BIPV技术路线，其山东聊城BIPV项目实现建筑一体化设计与光伏发电双重功能，浙江树人学院项目年发电量达186万度，同时主导制定《分布式光伏智能化运维技术规范》，通过数字化管理提升发电效率12%。琏升光伏专注异质结技术突破，GW级产能实现0BB银包铜技术量产，银浆单瓦耗量降至8mg，较传统技术降低银浆成本30%，同时布局钙钛矿叠层电池研发，实验室效率达31.2%。

• 未来趋势与产业重构：从规模扩张到价值竞争

光伏产业正经历从规模驱动向技术驱动的范式转变，未来十年将呈现“技术分化—跨界融合—生态重构”的递进式发展路径。短期(2025-2027年)N型技术主导格局下，TOPCon以74%市占率巩固主流地位，BC技术凭借27.81%的实验室效率和0.05-0.06元/W的高端溢价快速渗透，HJT则受成本制约仅在细分场景应用。N型电池渗透率将突破90%，推动度电成本向0.15元/kWh逼近，倒逼超600亿元P型产能加速出清。

中期(2028-2030年)钙钛矿商业化进入关键窗口，实验室效率突破34.78%的钙钛矿/硅叠层电池，需在良率提升(目标99.5%)与寿命延长(目标25年)上持续突破，方能实现LCOE优势。此阶段全球光伏装机将达1.6TW，中国退役组件规模攀升至1800万吨，催生300亿元回收市场，物理法与化学法协同的回收技术体系逐步成型。

长期(2030年后)“光伏+”生态重塑产业边界，海上光伏、光伏建筑一体化等场景加速落地。但供应链集中风险(关键环节集中度超90%)与电网消纳压力(德国等国弃电率上升)警示，需通过政策引导与技术创新构建“技术突破—场景适配—生态协同”的价值竞争新范式。

• 构建光伏产业高质量发展新生态

光伏产业内卷的本质是“增长方式的路径依赖”，企业陷入“扩产—降价—亏损”的恶性循环，需通过技术、政策、产业三维协同破解困局。企业层面应建立“技术投入 - 价值溢价”正循环，将研发费用率提升至≥8%，重点突破 BC、钙钛矿等高效技术，如隆基绿能构建 BC 技术生态圈实现价值提升;政策层面需完善“能耗双控 + 碳交易”组合工具，加强低于成本价销售监管，设立 500 亿元“光伏创新基金”支持前沿技术;产业层面培育“共生生态”，推动上下游协同研发，如头部企业联合收储产能避免恶性竞争，并构建“回收—再生—再制造”循环经济体系。

当前行业“反内卷”初见成效，2025 年三季度企业亏损收窄、估值修复启动，但 30%尾部产能待出清，CR5 组件厂商份额将提升至 76%。需推动企业签署《反低价竞争自律公约》，形成“创新光荣、内卷可耻”的产业文化，最终实现从短期价格修复、中期技术迭代到长期生态重构的闭环，构建以技术创新为核心、全球布局为支撑的高质量发展新生态。